第一章 巴穆图山谷的宿营(2 / 2)

因西里去了顶楼,楼顶有一个白色秋千。他坐在秋千上,看夕阳照在群山上,青山染上橘黄色的光芒。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那只金黄色的猫窝在他脚边,发出“咕噜咕噜”的打呼声。夜幕降临,四周变得寂静,清凉的月光洒落,像一地的水花,轻轻地浸透大地的每一寸皮肤。

在餐桌上,因西里见到了古雅陌的父母。她父亲时位猎人,对巴穆图谷地了若指掌,无论植物,药草,动物还是山路。她母亲是巴穆图音乐学院的钢琴教师,很优雅的一位女子,喜欢做甜点。今天她只是简单地穿了一件蚕丝长袖老式白色衬衫,领口的盘扣是青绿色,黑色衣边,衣襟口有彩色刺绣,下面是宽脚的粗布黑裤。

因西里从来没见过这种装扮,所以特意多看了两眼说:“阿姨的衣着品味真好。”

她笑了笑:“阿雅,你看看西里,学着点。”

古雅陌嘴角一撇,狠狠地剜了一眼因西里说:“我妈从小就这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百加诺捂着嘴偷偷地笑,然后说:“我觉得叔叔的职业有挑战性,至少可以拿猎枪。很血性的职业,我很喜欢,有机会带我去见识见识。”

“猎人其实只是森林的守护者。”古雅陌的父亲说完低头吃了一根玉米,很优雅的吃法,一点儿没有猎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爽。

因西里置若罔闻地低头吃水果沙拉,百加诺一时语塞,一桌子人安静地用餐。不久古映木从楼上下来了,穿着白衬衫,只扣到第三个扣子,露出结实的胸肌。

百加诺一拳锤过去说:“哇哦!好赞!怎么练的?”

“你那小胳膊小腿,算了吧!”说完坐下来喝了一杯果蔬汁,“今天的晚餐真够素的,雅陌,你去地下室拿条肉干,蒸了之后端过来,我有点累。”

古雅陌放下餐叉离席去了,不久又回来了。她也很累,将肉放在水池里就趴在餐台上睡着了。

夜色像一只慵懒的章鱼,不断地吞吐黑色的墨水,触觉深入黑夜的每一个角落,时光凝结,安静,详和,落寞,寂寥。

因西里坐在床上翻看电脑杂志,白色的炽光灯照在他的眼睛上,突然眼睛里就迸出两滴眼泪,他伸手揉了揉,传来刺痛感。

百加诺愣了愣,笑着说:“电脑杂志都能让你泪流满面,什么情商!”

“把灯拉了。”

“不会上演《鬼吹灯》吧!”

“多嘴,睡!”

百加诺在黑暗中他右侧躺下:“你觉得古雅陌怎么样?”

“不赖。”

“哦!”

说完两个人背对背睡过去了。

古雅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换上了卡通睡衣,一定又是妈妈。十五岁那年,她每天都会无缘无故地昏睡,一觉会睡上十个小时。而现在只要感到困倦,会随时随地地睡过去。其实,这种病对身体本身并没有什么害处,只是睡的时间会比常人多一点而已。睡着的她与醒来的她,冰火两重天。

因西里向她问路的时候,她说她不知道。他又重复了一遍,她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于是他又问了一遍,说:“请问你知道我要走的路吗?”她起身说,我TM给你带行了吧!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愣住了,很帅,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可是刚才已经给自己贴上了“泼辣”的标签。

现在想想有点小郁闷,她起身去客厅冲了杯牛奶,喝完后借着夜色在庭院里走了一圈,坐在长椅里,望着天空发呆。因西里抱回来的那只猫从矮墙上跳下来,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她,仿佛人潮中的回眸,留恋,忧伤,遗憾。她伸手摸摸它的鼻头,凉凉的,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喵喵”地叫着表示友好。她知道,猫都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会在危险的时候出现,优雅地,寂静地,凝视着人。第一次见到因西里就有这种感觉,这是一种安全感。

走在一条干净的马路转角,灰色的水泥路面上画出白色的分界线,路旁古老的合欢树,苍劲的古虬枝延伸到路面上,留下巨大的阴影。一辆灰色的汽车呼啸而过,转角过后,是无止境的路途。这是古雅陌的一个梦,她经常会想,如果在夏季,满树的合欢花开放,走在花香弥漫的转角,会遇上谁?

第二天,百加诺与因西里坐上了去往景区的大巴,古雅陌一直朝他们挥手。车穿行在葱葱郁郁的森林小道上,阳光杯繁密的树叶遮挡住,阴森的风从耳边吹过,仿佛能听到大森林呼吸的声音。车上的人很少,因西里在翻看在火车上留下的涂鸦,那只金黄色的猫被装在一个竹制的盒子里,里面放了几条小鱼干。浓郁得雾气笼罩着这片森林,车窗外小颗粒的水珠飘飘洒洒,仿佛梦境一般。他喜欢这样的天气,仿佛一场寂静的幻梦,仿佛一朵孤寂的花朵暗自开放。百加诺喜欢看他的眼睛,仿佛一面湖,深邃,浩荡,空旷,眼角却有微微的笑意,仿佛一次时光的穿梭,灵魂有微微的震撼。所以他说:“西里,我希望你的眼睛里有阳光,这样,我就会开心。”说完,他闭上眼睛,抬头迎向阳光,“像这样,闭上眼睛,一片火红的希望。”

因西里只是笑笑,说:“我还是喜欢喝黑加仑,很酸,酸过之后又有点甜。”

“你真BT!”说完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他们两个人一直是这样在一起的,很要好的朋友。

这次来巴穆图,并没有计划,只是在网上看了一部电影,里面有美丽的山谷,与世隔绝的生活让他们心生向往,于是在某个网站上发了一个帖,于是他们来到了巴穆图。这里是个很美的山坳,有连绵的青山,一望无垠的平原,山泉,小溪,池塘,山风,还有荒野。他们在一座堤坝下宿营,搭帐篷,然后进山拍摄风景照。小路蜿蜒,流水淙淙,坐在山顶的岩石上看成片成片的稻田,绿油油一片。谷地里的泉眼旁,湿生的蕨类,根部浸泡在泉水里泛白。扒开浓密的灌木林能看到野兔和野山鸡在泉边饮水,警觉地盯着四周,然后飞快地钻入丛林。

大巴在山谷的入口处停了下来,他们下车后买了两个风筝,拽着短线随着人流慢慢往里走。

收拾好帐篷很包裹后,他们站在路边等回去的大巴车,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太阳渐渐冲破浓雾跳出青山,照在平原上。

现在是上午九点,大巴会在下午一点经过这里。等了很久,流了一身汗。头都快晒蒙了,恍惚中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是古映木来巡山了。

“别等了,再晒下去得中暑。先送你们回我家,明天再走。”古映木说完,将他们拽上车。

正午的时候到家,三个人像脱水的鱼一样瘫在沙发的凉席上。古雅陌打开空调,给他们一人灌了一瓶正汽水,活过来了。

阳光像火炉一样炙烤着大地,百加诺虚弱地说:“我的个天呐!晒死人不偿命呀!”

“三伏天我们还下地,你命好诶!”说完她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脆皮西瓜,“咔嚓,咔嚓”切成八块,“啪”地一声放到他们三人面前,然后上二楼上网去了。

因西里望着她发呆,然后低下头拿出巧克力豆,往嘴巴里丟了几颗,脸色好多了。百加诺也不吃西瓜,他不喜欢满脸西瓜汁的感觉,抢过因西里的巧克力,也往嘴里丢了几颗。古映木一起身,进浴室冲了个澡,然后对着楼上喊:“雅陌,家里有客人,记得做饭。”说完戴上头盔走出大厅。

不一会儿,古雅陌慢吞吞地下楼。盯着倒在沙发上四仰八叉的两个人说:“想吃什么冰箱里有,炒饭,酱汁饭,面条,现成的,微波炉加热就可以了。我要午休了。”

“我懂做的。那些没营养,我们不太吃。”为什么好脾气的总是因西里呢?不是该摔门而去吗?

百加诺不屑地哼了一声,斜着眼睛剜他:“你做!”

因西里进厨房了,两盘意面,韩式风味。阳光斜斜地射入餐厅,两个男孩安静地用餐。没有风的午后,空气仿佛静止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因西里站在泡桐树下,绿色的草珊瑚一簇簇地长满一地,台阶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粉笔字画,这一切与小时候的场景似曾相识。幼儿园时坐在最后一排,所有的书都塞满那个并不算大的抽屉。每天都浑浑噩噩,学了什么,已经没有了记忆。后来到了初中,与百加诺牵着手去上厕所,在黑暗中沿着石子路一直走,一边走一边唱朴树的《那些花儿》,草丛里的蛐蛐声异常清晰。小学时红旗旁的那三棵泡桐树,每到春天就走紫色的花朵簌簌下落,花香飘了一地。小小年纪的他已经学会抬头看高耸的泡桐,他在想:为什么那么漂亮的花会在几天之内就会落得光秃秃的。想着想着他就看到了一个男孩坐在红旗边的台阶上,戴着一顶小棒球帽,他就是百加诺。他说:“不用纠结了,明年花还会开,这是自然规律。”那一年,他们认识了。

快要毕业的那个夏天,他们骑着单车回母校,母校已经快要拆了。教室门口的那株合欢树已经成为一个碗口大的树墩,整齐的横截面上有淡淡的年轮圈。每年四月在合欢花香中睡去的时光已经彻底成了回忆了。他们很失望地站在泡桐树下,春天早已过去,笔直的树干耸入云霄,枝头长出细细密密的绿叶,风一吹,“哗哗”作响,像海浪的声音。他们绕着树骑单车,放开双手尖叫,没心没肺地笑。因为,过完这个夏天,自己就是初中生了。

古雅陌站在阳台上看因西里,一脸干净的笑容。她喜欢长头发的男生,喜欢留长头发的人,多半很念旧。而念旧,是一种厚重的情感,沉甸甸的人生,才会变得有价值。

第二天清晨,天色渐暗,厚厚的云层笼罩在青山之上。不久,豆大的雨点砸在雨棚上,古雅陌在院子里刷鞋,矮墙下的小果蔷薇开出花繁馥郁的红色花朵,雨水不断地滴落。猫抖动着湿漉漉的毛在雨中凄厉地叫着,古雅陌望着野性的猫,跟着它一路小跑,来到了一片浓郁的香樟林,旁边停着一辆白色跑车,她跑到一所白色房子的屋檐下躲雨,猫蹲在她脚边。在一棵香樟树下,因西里撑着一把白色的雨伞,静静地望着被雨水浇透的女孩子,然后转身消失在铺天盖地的雨水中,背上行囊,与百加诺一起离开了巴穆图。那年,他们十七岁,第一次离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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