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陪了我多少年(2)(1 / 2)

源稚生沿着幽深曲折的走廊下行,一层层地到达那间废弃的器械储藏室,只有他和弟弟知道这间巨大的储藏室,里面堆满了陈旧的体育设施。这里太深又太湿润,永远见不到阳光,当作储藏室用都不合格,霉菌沿着一切东西的表面生长,只能被弃用。可源稚生在这里住过好几个月,有那么几个月他无家可归。这是他和弟弟的秘密基地,源稚生在十二岁的时候发现了这里,他说这是正义的朋友们的基地,以这个基地为中心我们要维护世界和平,当我们受伤了我们就回这个基地来治疗。弟弟什么都没说,跟着他默默地把灰尘扫掉,把霉菌擦拭干净。

他没有开灯,因为有人已经帮他把灯打开了。那些失踪的女孩们站在他左右,她们穿着华美的和服,浓妆艳抹,素白的皮肤呈现出蜡一样的古怪质感,她们笑着,笑的千娇百媚。

她们都很美,美的让人窒息,但她们再也不能呼吸和说话了。

源稚生听说过这种令人恐惧的工艺,尸体塑化工艺,在尸体还柔软的时候把液态聚合物注入其中,聚合物凝固之后,尸体将会一直保持着生前的容貌。

他在这些女孩里看到了《鸣神》中的云中绝间姬、《源氏物语》中的藤壶和浮舟、《助六由缘江户樱》中的扬卷、《笼钓瓶花街醉醒》中的八桥……她们眉目生春,但是瞳仁枯槁。

储藏室的深处有人歌唱,歌声寂寥而舒缓,让人想到古代的女人们在河水里浣洗衣衫,伴着流水声放歌。源稚生绕过锈迹斑斑的双杠和跳马,越来越接近储藏室的中央,龙血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全身的每个关节都处在一触即发的状态,可他偏偏觉得自己的身体坚硬,身体里什么都没有,像是一具空壳。道路两旁那些美丽的女孩们的眉眼变得灵动起来,她们涂着白粉的脸似乎是在娇笑,可发出的却是鬼魂的哀哭。

他想调头逃走,可他是正义的朋友,他在心里唱着《正义大朋友》的歌,歌声支撑着他走到终点。

终点是泛着浓郁化学药品气味的浴缸,清秀的男孩正从浴缸里捞起一具素白的人形,那是实习巫女中最美的一个,云中绝间姬选中了她,用嘴里咬着的刀片切开了她的喉咙。现在她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处理,男孩用棉布把她的身体擦拭干净之后,把她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晾干。他唱着动听的歌,用蜡染的棉布在女孩身上比划,似乎想为她裁剪一件合身的衣服。他还围着女孩跳舞,模仿她被自己拥吻时羞怯的神情,楚楚可怜弱不胜衣。源稚生从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是这样天才的演员,他仿佛吸取了女孩的精魂,那个女孩的美完整地在他身上复现出来,在舞台上足以感染任何一个观众。

源稚生这才发现,自己的弟弟很有当一名歌伎演员的天赋。

他在模仿女孩神情举止的时候那么认真,就像是没有沾染尘世污秽的稚子,可他还穿着行凶时的绯袴,赤裸着上身,身上淋漓的鲜血像是某种狰狞的图腾。

不知何时那个羞涩沉默的弟弟变成了魔鬼,或者魔鬼早已藏在他的身体里,时间到了便苏醒过来。

“稚女……”

源稚女触电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机械般的回头,脸上的表情在稚女和恶鬼之间疯狂切换,最终稚女的一面战胜了恶鬼的一面,他冋源稚生跑来,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仿佛小孩得到了糖果。

他张开双臂,他说……

蜘蛛切贯穿了男孩的胸膛,他全未想到这是他的结局,他喷出满嘴的鲜血,眼泪无意识地涌了出来。

他没有时间适应这巨大的变化,来不及改变台词,于是茫然地说出了那句本想说的话:“哥哥你……回来啦?”

源稚生死死地搂他在怀里,用力拧转刀柄,把他的血管和内脏一起破坏掉。握刀的手那么用力,搂着源稚女的手也那么用力,不许他在血流尽之前逃脱,可源稚生放声大哭,像失偶的雄狼。

他把弟弟扔进了那口废水井,永远地把恶鬼锁在了地狱里,放火烧掉了那间地下室,然后趁着雨夜逃离,不仅是逃离警察的追捕,还有逃离自己的记忆。

从那一夜之后,他把源稚女从往事中抹掉了。

都说当正义的朋友要付出代价,所以他付出了,代价是他弟弟的命。

他是斩鬼人,第一个斩的鬼是自己的弟弟。

而他的弟弟源稚女从始至终都没有将他当作猎物。

直到最后一刻,源稚女都没想过自己是去杀他的。

如果不是这样,他未必杀得了稚女。

他一直在逃脱往事,可往事还是追上了他,数年前发射的那颗子弹此刻正中他的眉心!

稚女还活着……

这句话如同冬日暖阳,照亮了源稚生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温暖了源稚生已经死寂的内心。

稚女还活着…………

只有五个字,源稚生的力气就被抽干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看到了名为“希望”的东西。

通道尽头是一扇白色的金属门,是那种圆角的气密门,明媚的白光从门上的玻璃窗里透了出来。

源稚生推开了门,面前是一个纯白的房间,墙上走着各种管线,还有各种大型器械。屋子里堆满了各种急救设备,从最简单的氧气罐和心电图机到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血液过滤车、心脏复苏机、高压冲栓泵、心脏震击车……重症监护病房中应有的设备这里一应俱全,甚至包括了核磁共振仪、血管造影x射线机、直线加速器这种价值上百万美元的大型医疗设备。

里面还有一面圆形的金属壁。那面金属壁上有把手和密码锁,看起来像是银行的金库门。

这扇几十厘米厚的金属大门过去是为了关押上杉家主,蛇岐八家的核武器,家族的月读命,极恶之鬼上杉绘梨衣。

而如今这里关押着猛鬼众的龙王,他的亲弟弟,疑似极恶之鬼的风间琉璃亦或源稚女……

真是命运弄人,这扇门似乎一直都关着他的至亲之人,绘梨衣前脚刚走,源稚女后脚就拎包入住。

源稚生把门禁卡放进金库门边的卡槽里。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亲手杀死的弟弟,这么多年他对弟弟都有愧疚感,而绘梨衣正是他对稚女爱的替代品。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金库门开始释放阀门里的高压氮气,门上方的灯由红变绿,十二道保险栓同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厚达20厘米的硬质合金门缓缓打开,寒气扑面而来,如同打开了冰库。

原本温馨的居室已经被金属仪器冷冰冰的光泽取代,一个仅看面部看不出男女的人被拘束衣拘束在床上,周围的制冷系统疯狂运转,雪白的冰霜在他身上凝结,整个房间如同一座冰库。

周边的仪器正把太剂量的麻醉药注入到他的体内,这种剂量的麻醉药就算对面是龙类也该晕了。

而他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似乎并没有别的症状。

他艰难的抬起头,看向源稚生,他笑了,笑的千娇百态,一笑倾城。

源稚生紧握刀柄,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他曾无数次想象如果与弟弟稚女再见面时的场景,或许他会与弟弟坐下喝茶,彼此一句话也不说,或许会坐下促膝长谈,彼此述说,或许会像在鹿取小镇一样,将刀递进稚女的心脏,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会说一句:

“对不起。”

源稚生有些迷茫,他一直渴望与弟弟重逢,可当真的与弟弟重逢时,他却陷入迷茫,他一直想做正义的大朋友,虽然在梦中得知稚女恶鬼的一面是因为赫尔佐格在稚女脑海中培养的第二人格,但他还是杀了人,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他不知道这笔账是算在风间琉璃头上还是源稚女头上。

就算把这笔帐算在风间琉璃头上,那又该怎么算?

他又想起在卡塞尔学院进修时,他问过昂热校长:

“人能为正义支付多少的代价呢?”

………………

“哥哥……你来了?”

源稚女歪了歪头。

这句话将源稚生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紧握刀柄,深呼吸几下,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是风间琉璃,还是……源稚女?”

源稚女又笑了,那笑容像是绝世舞姬风间琉璃,又像是源稚女。

“有什么区别吗?无论是风间琉璃还是源稚女都是爱着你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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