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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眼里,我们家族被钉死在了牺牲者的位置上,我出生起,他们就给我判了死刑,我一开始就没有搭乘那辆车的票据,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我上赶着表忠心,也只会成为他们阴谋的垫脚石,成为随手可弃的工具。因此,我只能在车底下的阴影里盘活自己的小算计。

说一说刚才发生的一件小插曲,我在办理参军手续的时候,碰到了我父亲的旧部,他上来劝说我,让我不要辜负父辈为我做出的牺牲,不要辜负他们对我的期待,并且隐晦地提醒我说,这场战争并不像表面那正义崇高,让我去做一些我这个时间段的年轻人应该做的事情。

他是如此苦口婆心,我却无言以对。我不能去向他解释什么,也不能践踏他那一份好心,可现实总不是一点好心就能够扭转的。

短暂的遗憾倒是能让我喘几口气。

继续之前说的,我没想到皇帝和圣行教会拉这么一堆年轻人给我陪葬。按他们以往的行径,绝不是在计划落实途中放松的人。他们爱惜自己的羽毛,绝不会做无意义的牺牲,布置出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

难道他们觉得前往断头台的路上有人做伴,会让被行刑者感到开心?

或者说,他们已经认为计划已成定局?

这旨在说明一件事,就是下层实施计划的人里,已经有部分和他们离了心。

他们内部的矛盾比表现出来的更要夸张,更加割裂。

我已经有了那么一种预感,这场战争绝对不会按照圣行教和皇帝的预想结束。

杰勒米,你大概不能想象这件事,就算在我看来,它都十分不可思议,而这就是我正在经历的现实。

我所在的这支先遣部队里,大部分人都没有战斗经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刚刚成年,没几个见过血,顶多在训练营里有过出彩的好成绩,他们是我的同龄人。

我报道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同我开玩笑。

他们同我说笑,讲自己从这个战场上下来后,要拿着赏赐去做什么。他们有的说要去享乐,有的说要补贴家庭,有的说是还赌债,还有的说要结婚。他们都对未来有着无限的期待。仗还没有开始打,车队还没有进入卡斯道尔的边界线,敌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他们就开始想象成功之后的未来。

我承认,我有了几分动摇。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我根本没有底气能从战争中活下来,更不要说因为一丁点的动摇去承担自己无能力承担的东西。

杰勒米,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清醒且冷血的人。在我还是中级职业者的时候,我曾经靠着耐心活活耗死了一头高阶幻影魔狼,就是我很久之前给你写信,吹嘘我在佣兵酒馆喝酒的那一次。我跟它熬了整整三天,用光了储备的暗器和毒药。那场战斗让我晋升高级职业者的道路畅通无阻,你以后在对决上也要小心,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对手。

酒馆里的酒鬼给了我点了一瓶劣质香槟,那真是我喝过的最难喝的酒。他们浑身臭气熏天,七歪八扭地称赞我的冷血和耐心,说我会成为一个没有人性的凶手。

我根本不信这种鬼话。但不可否认,只有忍耐、冷漠和机敏,才能让人在厮杀中活下来。希望战争能够快点让我认清自己的无能。我是已经经历过失败的人,根本没有能力去同情别人。

一封信读到这里,你心里应该对和你通讯七年之久,分享诸多快乐的朋友有了一个更清晰印象。我心思复杂,为人冷漠,而且唯利是图。

我父亲在世时,曾说我野性难驯,而我母亲则说我天生反骨,她觉得我会毁了这个家。

显然,真正要毁了这个家的不是我,而是我们家族拥有的财富和地位,是发展,是权势,是人心。而我要做的,我正在做的,是想尽一切办法去挽回它们。

这些心里话写出来之后,你心中那个摩西的形象必然会发生颠覆性的转变,如果这种转变让你无法接受,你大可以撕了那些来信,然后拿起笔大骂我几句,从今以后再也不看我的信件。我也不希望你因此对我心生怜悯,怀着同情来接受自己厌恶恶心的东西,倘若你因此对我抱有同情,那便违背了我的本意。

因为我已经走出了自怨自艾的阶段,不会再因此回头。

虽然战争时刻不便寄信,但我会把我的见闻记录下来,等回克莱因之后统一寄给你。

说起来,我还杜撰了一个莫须有的恋人,在军队的同龄人面前,我把我的成人仪式——那场由利益演绎的浮夸闹剧包装成了向往自由的年轻人的逃婚喜剧,效果相当好。他们憧憬的生活离他们太远了,还要分享一些经过戏剧性包装的现实,才能帮他们拉近和梦想之间的距离。

为了防止忘记时间,以后,我会在信件末尾另起一行,记录时间。

9月15日,晴。

——你的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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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摩西在信里写的,这是他和杰勒米通信以来写过最长的一封信。

这封信实在太长,内容包含的信息又实在太多太杂,光是逐字逐句看完,都消耗了杰勒米小半天的时间。

信件的主人虽然要求阅信者无需在意同情他的处境,但是杰勒米却没办法真像摩西说的那样去做。

他一时间想不出来要怎么回信,笔落了又停,反反复复写了好几个开头,又全部丢进了垃圾桶。

如此耽搁到第二天的义工活动开始。一天忙碌完,杰勒米的脑袋浑浑噩噩,糊成一团,他的身体早就在督促他快些休息,而他焦急的精神却反复把他疲惫的灵魂拖起来鞭挞,让他心神不宁。法师的灵感总有着特殊的意义,而不需要这些灵感,杰勒米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不安。

摩西口里的战争离他很远,那些只在书本上的东西从未走进他的生活,如今却要将他的朋友带走。

他必须要写出一封回信来,给摩西上封信的最后几段做出回答。

这或许会是最后一封。杰勒米感到茫然,他不想承认会有这种可能,他必须要回答他的朋友。

直到深夜,他才绞尽脑汁,硬生生地挤出了一段文字。

但也不是对摩西信件的回复,而是记录了自己在公园里遇到的一位老先生,利用自己发明的记录法术帮助老先生记录了未画完的肖像画的故事。

TO 摩西:

今天我在公园中遇到了一个奥莱利瑟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得体的老人,他瞎了一只眼,坐在轮椅上,正对着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的时钟塔画人物肖像画。

你博闻强识,应该也听说过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时钟塔的故事。

在传说中,创世之神向混沌的世界投入了一粒种子,那颗种子萌发之时,世间便拥有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万物至此不再长生。那颗种子长成大树,又随着时间衰老枯萎,最后死去,留下的躯干里储存着扭转时空的力量,星辰历1259年,当时最有名的建筑大师兼大魔导师玛丽·德林受到弗里德里希国王的邀请,将大树的遗骸进行二次加工,便成了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的时钟塔。它被人称作“闲置的时间”,是法师协会公布的十件能影响规则的圣物之一。

据说,特定的人能在它那里得到“过去”和“未来”相关的启示。我最近的义工活动地点就是在中央公园,见它这么久,除了感觉很熟悉之外,也没得到什么灵感。

当然,光是从“闲置的时间”那里得到启示,也不会让我感到有多惊讶。毕竟弗里德里希的中级法师数以万计,从“闲置地时间”那里得到启示的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一点灵感并不能让他们成为高级法师。(这是事实,不是自夸)

我只是震惊于肖像画的内容。

我确定我从未见过他,但他的画却让我觉得自己在照镜子。我同那位老先生说话,他告诉我,他画的是他的朋友。那位老先生居然有着和你一样的名字,他也叫摩西。我用记录魔法帮老先生将所有的画保存了下来,并且提取出图像信息,制作成了留影水晶。

摩西,我不知道要怎么回你的信。正如你在信里说的,我看不懂这些,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理解你说的那些东西。我并不会因为是你的朋友,就忽视你身上那些我不认可的东西,我不会全盘接受,但也绝不会全盘否定,我会尝试去了解它,等到我弄懂的时候,再对它逐字逐句的回复,告诉你我心中的想法。

在此之前,我会像你一样,把我见过的一切全部记录下来,等你回来后,再全部分享给你。

9月20日,晴。

——你的杰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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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封信件寄出后,杰勒米再也没有收到过摩西的回信。

他倒没有多少难过的,只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虽然有所遗憾,但却无能为力。

就像他至今没有弄懂,他们究竟是依靠着什么在进行通讯一样。

他和摩西的通信从新历19年9月15日起中止,一切如幻似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大概是他从未向任何人表现过他有摩西这么一个朋友,而摩西也从未到他的现实中来过.因此,即使杰勒米的情绪低沉了几天,也没有人猜想到那里去。

他的母亲给了他一份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柠檬吐司。

杰勒米继续给摩西写信。

由于没有回信,他也不知道信件是否传递到了摩西那边,只是按照之前的约定,日复一日地分享着自己的遭遇,为了方便记忆,他在信件开头另起了一行,专门记录信件的封数。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

他依旧去公园做义工。

在公园里,杰勒米遇见了那位和摩西同名的老先生好几次。

他知道对方的故乡在克莱因,出生于一个富裕的贵族家庭,知道对方就读于大名鼎鼎的索里泽姆,曾经上过战场,甚至还是一个高阶职业者。

那真是一位博学多才的老先生,他温和而宽厚,只是片刻的交谈,都让杰勒米受益匪浅。他仿佛知道任何事,他大方地向杰勒米敞开他的思想,他提供给杰勒米他知道的一切知识和获取知识的渠道,回答杰勒米的一切问题,却和他的朋友摩西一样,不给年轻的法师一丁点建议,只是催促着他往前面走,自己作决定。

杰勒米推着他走过了弗里德里希的大街小巷,他们谈论任何事情。

TO 摩西:

第67封信。

那位老先生真的和你很像,摩西。

我尊敬那位老先生,但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和他一样在战争中失去眼睛,跛了脚,因为长年累月的行军而难以行走,只能靠轮椅代步,晚年孤身一人。

我带他去看了我的冥想树,它已经长得高过我家屋顶了,等我晋升成高级法师,再往上成为大魔导师,它就能长到和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的时钟塔一样高。我指着树下的邮箱,告诉那位老先生,说邮箱的另一头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也住在克莱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摩西,等你有机会到弗里德里希,我一定也带你看看这些。

11月25日,晴。

——杰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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