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盐汤17(2 / 2)

他左手已经使不得了,同右臂不能动弹的赵阜一起,还能凑成个左伤右残的搭子,颇有种狼狈的默契。

他们从西南藤儿山入的错肩谷,之前遭遇火箭侵袭,来路已经叫大火吞没了,若要退,就只能往西北的狭道中退。

江瓦已经派腿脚尚利索的府兵往西去通信,一来一回,谷外的援军起码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到。

精疲力尽的士兵们瘫坐在战友尸身搭起的小山旁,没有人说话,都低着头,似乎在定定地发呆。

秦无疾右手搭着左手手腕,手指疼得厉害。随军医官所携带的金疮药有限,勉强分了他一些,连伤口都遮不住,已经叫血晕浸成了粉块。

医官束手无策,只能向江瓦申请入寨搜药,总之能救一个是一个。孙七明等几个人伤得不重,擦了擦血,陪他一道去了。

赵阜与秦无疾靠在一处,他低声道:“这时候可别睡觉啊。”

赵阜嘴角是翘着的,好像是把这话当作一个乐子讲:“现在闭眼,再醒可就是阎王殿了。”

如果是以前的秦无疾,应当不会觉得这血淋淋的话有什么好笑。

可秦无疾太疼了,于是他笑出声来,笑了好久都没停。

“乐啥呢?”秦无疾身边坐下个人,听声音竟是吕迟。

秦无疾顿了顿,侧侧脑袋,看到被火光照耀着的、琉璃珠似的眼睛,有一霎那间想着,似乎已经有一辈子的时间没有见过他了。

他轻声道:“队正。”

“挺出息。”吕迟在他额头上捋了一把,“还活着呢?”

秦无疾难得在他身上感受出一点人味儿来,点点头,反而觉得困了。

“不光活着,还救我一条命呢。”赵阜在旁边说话,“队正。臊死我了,我都没脸说要护着人家。”

“真的假的。逗我玩呢?”吕迟笑了笑,突然去攥秦无疾的左手,“我瞅瞅咱秦大姑娘的小手儿……”

秦无疾疼得一激灵,摇摇欲坠的眼皮睁开了,额头上立刻渗了满满一层汗。

吕迟的温柔是错觉,这狗东西从不当人的,用力攥着他手腕,还使劲晃悠:“断了么?没断吧?”

“吕迟!”秦无疾脑中一阵嗡鸣,疼得要发疯,张口叫他名字,破锣嗓子难听得很,“松手!”

“骨头割了,但没割断。好运气。”赵阜叫他俩逗乐了,“他手指蹭刀刃上去了。”

吕迟呲着虎牙奚落他:“娘的……傻蛋么这不是!”

秦无疾夺回左手,把身子缩成一团,死咬着牙关才没疼得呜咽起来。

吕迟低头看他一会儿,眼神往上与赵阜对视:“你还行么?”

“没事。”

赵阜轻声道:“孙蛤///蟆三个人,方才陪忻州医官入寨搜药去了,南边树下还坐着几个人,其余的就……”

“嗯。”吕迟应了一声,“我知道。”

墙下三人再没说话。直到孙七明等人陪着忻州医官回来了,手中的金疮药仍旧没多少,但搜刮出好几大坛子盐,打上井水,泡了满满三大桶盐汤。

赵阜看着他们将盐汤大桶搬过来,眼都看直了,浑身冒冷汗。

秦无疾尚没什么反应。直到孙七明到了眼前,又被吕迟牢牢攥住手腕,拆了包扎,他才明白过来,这意思竟然是要用盐汤清创。

他身边的赵阜已经脱光了膀子,把袖子团成一团往嘴里塞。

吕迟歪着头,挺真诚地问秦无疾:“你不找个东西塞着啊?小心把舌头咬断喽。”

秦无疾被他说得汗毛倒竖,险些魂飞天外。

孙七明从前跟秦无疾打过一仗,每次见他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但过了今夜,俩人都活着,不容易了,还有什么可挤兑的?

他把自己的腰带拆了,团成只大球,掐着秦无疾的下颌塞进他嘴里,告诉他:“忍着!”

话音未落,咸腥的盐汤便往他左手上倒!

秦无疾和赵阜同时发出凄厉的叫声,嘴里咬着东西又叫不出来,太憋屈,太惨了,跟进了屠户家的豚儿似的。

秦无疾不受控制地挣动,吕迟从前头揽着他,膝盖跪在他腿上压着,将他牢牢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盐汤浇进伤口就像浇了岩浆,混着血水哗啦啦往下流,锐利的剧痛钻心剜骨,要把人脑筋都烧断了。

嘴中塞着布带,仿佛就不用计较叫声有多狼狈,秦无疾仰起头,肆无忌惮地震动着喉管和胸腔。

但人怪就怪在这儿。

他陷在钻心的疼痛中,想死,又想杀人,却从未如此鲜明得感受到——

自己正在强烈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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