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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宽窄窄,长短不一。

定睛一瞧,纸上全是些诗句,恰好第一张上便是子衿。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顾长安抚着纸上墨迹,怔然念出这句,还有……他指节移动,落在另一处,那里写着: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他手抖起来,搓了好几次也没翻到第二张,好不容易翻过去,第二句便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是写给何人的,为何这些诗句一旁都落着一个顾字,为何……为何会是这些?

顾长安忽而热泪盈眶,整个人都失力瘫倒在了架子底下,无声嚎啕。

天可怜见,命运真是残忍——他早该想到,可谁能想到?

这要怎么办才好?

所谓造化,所谓因缘际会,所谓生不逢时,所谓笑话!所谓情深不知。

过了好久,他才想起来擦一擦眼泪,收拾好这一地的狼藉。

他小心地将他们原样装回匣子里,未再打扰桃花和梧桐守着那厚厚一叠无言心事。

他通红着一双眼,怔然回房,全然忘了自己去书房原本是要干什么。

近来裴渊怕自己不看着,顾长安又糊弄着不好好吃饭,用饭的时候总会抽空回来陪顾长安吃饭。

桌上的混着羊油蒸熟的黍子冒着香气,顾长安却吃的心不在焉,半晌筷子也没有动一下,裴渊看了一会,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怎么不吃?”

顾长安于是拿起筷子慢慢吃着饭。

筷子挑空了也放进嘴里,唇齿嚼着空气。

裴渊无奈挑眉,放下手里的筷子盯着他‘吃饭’。

视线太灼烈,顾长安终于被他看地回神:“你看我做什么?”

“我看老师嘬筷子的样子格外俊秀,想多看两眼。”裴渊没好气道。

“……”顾长安低头,发现自己碗里的饭一点没少,自己吃了半天空气。

“老师今日怎么神情恍惚?精神也不太好?”裴渊仔细打量着顾长安的脸,忽然发现顾长安眼眶似乎带着一点红肿。

顾长安还没从震惊和悲凉里回过神,裴渊问他的时候他只听到了:“格外俊秀,想多看两眼。”

耳根瞬间烧红,可是心里忽然密密麻麻抽痛,脸也苍白起来,好半晌他才艰难扯开一个笑,道:“休要胡言,吃饭!”

说完他忍着喉咙里快要决堤的哽咽,埋头认真吃起饭,裴渊看着顾长安欲言又止——顾长安怎么隔几天就要心事重重一下?

“老师是不是在家无聊?我看老师最近精神不错,要不下午同我一起去营里?出去散散心也好。”他提议道。

顾长安心乱如麻,根本没听进去裴渊在说什么。

等吃过饭,裴渊问他披风放在哪里,顾长安茫然回问:“你刚在同我说话吗?”

裴渊叹气:“我说,老师的披风在哪里?傍晚天凉,出门得带着衣服!”

顾长安没什么心情:“我没说我要出门。”

裴渊没理他,已经打开柜子找到了里面的披风,他自顾自走过来,作势开路:“是我要带老师出门去,老师再这么呆下去,就要不知天地日月了——要是传出去,顾相在我的府上待成了傻子,这样的责任我怎么能负担得起?”

顾长安哑然。

裴渊这小崽子,恃宠而骄,得意忘形,得寸进尺。

他怎么敢的?谁给他的胆子?

“走吧,正巧今天赫连大人也在,老师与他聊得来,还能解解闷。”裴渊带着顾长安往外走。

他一贯清晰的条理在看到那些说尽相思的纸条的时候便已经全然崩溃了,现在更是如此,他觉得自己该于裴渊保持距离,不能让彼此越发深陷。

但脑子里一团浆糊没想好说辞,糊里糊涂便已经被带到了马上。

“府里没有别的马,老师便将就一下,与我共乘吧?”裴渊看起来坦坦荡荡,君子一样。

可顾长安要是再信他便有鬼了。

——这个小混球,装模作样的本事不小。

那么些纸,泛黄的,褪色的,最近崭新的,新旧不一——他这狼子野心,必定怀了多年。

顾长安只是迟钝,他又不傻,相反,他聪明得很。

只要有一点影子,他很轻易便想通了,何况那些诗句浅显易懂并不难猜,还那么显眼跟他折花寄来的桃花梧桐放在一起。

两截败了的花他也收的那么仔细!

顾长安对于自己的魅力一向是很自信的,他很轻易就接受了自己被人喜欢的事情,少年时他打马过长街,官家小姐抛花盈袖的大场面他亦是经历过,他自觉自己虽然病弱一些,看着就是个短命鬼,可是招人喜欢的资本是绝对不缺的。

因此,谁喜欢他,他都不觉得奇怪,哪怕那人是个男子。

可这人是裴渊。

是裴渊,是他的学生,是他也暗自心悦的人。

是他结局已定,绝不敢沾染的人。

裴渊啊,你这样,要我怎么办呢?顾长安望着马上朝自己伸出手的人,他想:我无法对你说出拒绝的话,更无法无视那些沉重的心意,可我们这般下去,便都是万劫不复。

我死后一了百了,你要怎么办?

马背上的人朝他伸手,邀请道:“老师上来吧,红叶很乖的。”

顾长安退缩了,拒绝道:“算了,我忽然觉得有点累,就……就不去了吧,你去忙吧,我回去就好。”

顾长安说完正要走,裴渊却不由分说,忽然弯腰将他捞到了怀里,拽上马背,顾长安吸了一口冷气惊呼一声。

“老师再待下去真要痴傻了,还是出门见见风吧!”裴渊朗声道,他扶稳顾长安,不等顾长安开口骂他,便夹紧马腹喝了一声“驾”。

红叶撒开蹄子跑出去,顾长安被带的往后仰了一下,后背撞在裴渊坚硬的甲胄上面,磕地他闷哼了一声。

“老师撞疼了?”裴渊圈起来顾长安,道:“你靠上来就好了。”

顾长安心想他还是撞死好了。

他抿着嘴没说话,裴渊借着骑马,扣着他的腰,顾长安感觉自己要被裴渊臂膀上的热度烫化了。

裴渊打马穿街,路上人越来越少,耳后灼烫的呼吸烧的顾长安恍惚在火炉里,且裴渊时不时还要问他几句有没有不舒服。

顾长安心想自己哪哪都不舒服,嘴上却说:“无事。”

裴渊闻言,更加放肆地纵马飞奔起来,顾长安无奈,只能仰靠在坚硬的甲胄上,默念色即是空。

他想,过了几日,他便潜移默化教化裴渊,让他早点放下。

裴渊要是不放下,他便是死也不能瞑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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